劉墉原創畫作：《蜜蜂牽牛花》

By SYZ站長 | 2021/11/22 |

〈牽牛花〉

小時候我住在臺北市的雲和街，右鄰是台大醫院住院部主任，左鄰兩家都是軍官，對門是台大文學院教授跟農學院院長家，左邊斜對面是國防部長俞大維的官邸。每棟房子都是七里香圍牆的日式建築，但不知為什麼，突然間大家把樹牆都挖掉改成磚牆，上面還插了尖尖的碎玻璃，部長家甚至架起鐵絲網。只有左邊第三家，既非樹牆也沒磚牆，始終維持著竹籬笆。
他家的房子也特殊，有點像是「干欄式」的建築，高高地架起來，必須踏上許多級台階才能進到室內，屋裡黑黑的沒什麼窗子卻有兩層，進客廳抬頭就可以看到樓上，有點像是現在時髦的樓中樓。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違章建築，建在原先河邊的空地上。
河很窄，是瑠公圳的支流，順著他家的竹籬笆流過，也可以說他們佔用河邊空地蓋房子，再沿河圍起了一圈籬笆。
不知為什麼，我記憶裡總浮現他們家的籬笆，大概因為上面常年開滿紫色的牽牛花。籬笆十分老舊，黃黃褐褐還長著綠色的苔蘚，很多地方朽壞了，正好讓牽牛花從中間鑽過。加上他家房子的牆板年久變色，好像黑色的癩皮狗，把牽牛花對比得格外亮麗。
不知牽牛花如何得名，怎麼看那細細的藤蔓都牽不了牛啊！
還是日本名字取得美：朝顏！早上的容顏！
英文名字也棒，Morning glory，它是早晨的榮光！
可不是嗎？牽牛花總是抓住第一抹晨光綻放，可惜不到傍晚就縮成小小一團。從令人驚豔的花開到花謝不過幾小時。而且整株只活一年，明年的牽牛已經不是今年的牽牛。
很多人稱牽牛「喇叭花」，其實它更像漏斗，花瓣先張得很開，接著縮小成一根管子。常見蜜蜂鑽到裡面半天不動，大概因為管子窄，牠得擠進擠出，行動不便。有一回我在外面把花瓣擼緊，想把蜜蜂困在裡面，沒想到花瓣突然迸裂，蜜蜂嗡一聲射出來，那瞬間我記一輩子。
今年春天在花市上看到非洲牽牛，觸動小時候的回憶，於是買了一盆。問題是它雖然經過品種改良，五色繽紛而且花期持久，卻怎麼看都不像我童年竹籬笆上的小花。所幸在附近軍營的鐵絲網上似乎見過，可以採一枝回來寫生。
我立刻跑去軍營，只是沒見幾朵，而且都萎了。沿著鐵絲網找，終於看到個小花苞，輕輕一扯就拉下兩尺，心想它活不了，回家隨手插進洗筆的水皿，讓剩下的藤曼攤在桌上。
沒想到才隔夜，下垂的葉子就精神起來，又過兩天，那小小的花苞居然綻放。五片淡紫的花瓣連成一體，各有一道淺色的條紋，像是紫色的星星。逼近看，花心是白的，因為很薄而透光，好像有燈從裡面照射出來，在四周散發紫色的光暈。
我突然覺得牽牛花是小精靈，墜落塵世卻不戀人間。它也像鄰家的少女，很清純很平凡，躲在深閨，只敢在晨光裡露臉，連午後的陽光都不能多曬。更像是那竹籬笆人家的小丫頭，不知因為自卑還是嬌羞，很少跟我講話，總從竹籬笆的縫裡偷窺，或者吱一聲拉開門，探出半張臉，撲哧一笑，不見了……

圖說：《蜜蜂牽牛花》劉墉作、絹本、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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